
苜蓿,是我们农村地里的春天。三四月里,山坡上、沟壑边,长出一撮一撮嫩绿,细细密密,像是大地刚睁开眼。
物资匮乏的年代,春天并不总是喜气洋洋的,它也曾是我们最难熬的季节。往往到了这个时候,家里冬天储的粮快见底了,地里的庄稼还没下种,肚子饿了,人们就得靠地皮上长出来的那些野菜撑日子。那时候,我最常听老人说起的,就是人们怎么靠榆树的嫩叶、苦菜、灰菜这些东西充饥。有人将野菜剁碎了拌在玉米面里蒸窝头,有人把榆钱摊在锅里“干烙”,一锅煳味照样能吃得津津有味。苜蓿在那时算是“好菜”,既嫩又带点淡淡的清香,吃进嘴里不像苦菜那样涩口,也不像灰菜那样软塌塌的。哪家要是能用点苜蓿拌米饭,那日子就算是过得不错的了。

那天,我给我娘娘(方言,奶奶的意思)打电话说,我想吃苜蓿拌米饭了。我娘娘在电话那头说:“来吃来,这还是个事儿!”
我好吃这口,我娘娘知道。比如说沙葱,她会给我制作成沙葱糕;地皮菜,她会做成地皮菜包子;秋天的枣,冬天的海红……她也不问我什么时候来,只要我想吃的时候,就会有。她像是早知道我会来,也像是一直没忘我嘴馋的样子。
如果说苜蓿和土豆泥是标配,来上一碗糜米饭那就是顶配,再加上一盘用水萝卜拌的咸菜那就是绝配。我连吃了三碗,“大快朵颐”这个词尘封已久,这次是派上用场了。
苜蓿是属于土地的味道,属于贫穷年代的智慧,也属于像我娘娘那个年纪的人的手艺。她没有读过书,不会讲哲理,但她知道哪一块地苜蓿最嫩,哪个火候蒸出的米饭最松软。她用这些简单的食材和几十年的手艺,为我们构筑了一个叫“家”的地方。
如今我已人到中年,漂泊在外,日日奔波。日子像是被机器压成了扁平的流水线,一顿饭,成了应付,一日三餐,只求快速和饱腹。但我娘娘还在那个老屋,炉灶还在,柴火还在,岁月仿佛绕过了她,或者说,她用一种固执的方式留住了某种我们丢失已久的东西。
在这奔四的年纪,当我脱口而出:“娘娘,我想吃苜蓿拌米饭了。”电话那头就能立刻传来回应声,这份简单的满足,何尝不是一份奢侈的幸福?
▼
点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