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首《簸箕簸玉米皮》的绕口令让我记忆深刻:“小波拿簸箕,簸箕簸玉米皮,会簸簸箕能簸出玉米皮, 小波不会簸簸箕,簸不出玉米皮。”小时候,我生活在古老的铜山县大许镇团埠村,村庄内许多人文气息、乡土乡音永远镌刻在我的心中,而簸箕就是其中之一。

簸箕是一个词语,读音为bò ji,释义有三种,一是一种铲状器具,用以装垃圾;二是用藤条或去皮的柳条、竹篾编成的大撮子,扬米去糠的器具;三是指簸箕形的指纹,指纹的一种,每个人的指纹都是不一样的,中间成封闭圆形的谓之“箩”(民间多称为“斗”),如果开口延伸出去谓之“簸箕”。而我要说的簸箕则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以前,团埠村最为常见的特别盛产的东西,也是村民家家户户必备的用途最广的柳编制品。它三面壁立,呈围挡状,一面向外敞开,呈扇形逐渐增长增宽,最外缘是一道薄木板(或竹片),称作簸箕舌头。是用来簸掉藏在粮食中的尘土、干枝叶等杂质和谷壳。


簸箕一般用柳条或竹篾编成。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团埠村居民世代以柳编为手艺的人居多,全村有一半人以上擅长柳编技艺,柳编是那个年代村里的主导产业,而簸箕又是柳编的主要产品。那时只要进入腊月季节,会编柳的人家里面,都有新崭崭的成堆的簸箕、箢子、线筐子等。如果你从身边走过,还能闻得到一股柳条淡淡的清香味;如果你偶尔拿起了一只簸箕,你会被那些细密的纹理所吸引,其经纬都做得那么让人惊叹。

至于簸箕的编制,需要在阴湿、避光、不见风的环境下进行。因为编制簸箕的柳条,不能放在外面,一旦失去了水分,就容易断裂。且刚割回来的柳条是不能直接编制的,需要去除表面的一层皮,放置一段时间才能编制。编制的时候,必须让柳条始终保持水分和柔软。所以那时编制簸箕的工作场地一般在地屋子里。凡从事柳编的人家中都有一个地屋子,其面积有十平方米左右,有的地屋子上方还留有一个二尺见方的小天窗,用于白天照明,晚上工作时就改用煤油灯。地屋子冬暖夏凉,不需要炉子,这样可以保持柳条的柔韧度和湿度。
按照一般人的理解,编制簸箕无非是锥子锥锥、皮弦纳纳、柳条编编罢了,编制看似简单,实则也是一件技术活。仅使用的工具就有铁镰(推刨)、方锥、槽锥、钩针、拨停、绳锤、捋篾刀、量舌、尺子等。铁镰用以刮簸箕舌头,要刮得平整、薄厚适中。若用推刨推,推刨推下的舌头要比镰刀刮的效果好些。方锥,用于在簸箕舌头上钻眼。槽锥,用来缠簸箕沿子。钩针,在簸箕舌头上用来钩绳子;用针是循环往复、错落有致、一气呵成的一整套动作,针脚密疏、缀条粗细平整都是在瞬间完成的。拨停,是打绳用的,也叫脱螺子。绳锤,用于缠绳,既省力,缠下的绳子松紧又合适。捋篾刀,刮缠沿子的篾子。量舌,用于丈量簸箕舌头上所钻孔眼的距离。簸箕尺子,有大小之分,是量簸箕条长短的。还有踏板子、捋篾棒、垫尺和刀子等。编织簸箕时,先将条子装在簸箕尺上,编结一片,叫做结掌子。然后将掌子弓起结角子。结角子和做茬子以及捋篾子、缠沿子,最耗时间,技术含量也最高。做的簸箕是否美观大方、实惠耐用,关键在这些工序上,所以编织簸箕者紧张时一蹲下就是大半天。有时为了结好角子或做好茬子,连吃饭、上厕所都顾不上。只有这样,才能编成一张成品簸箕。柳条华丽转身后从此有了灵魂,有了缔造精彩的缘起。一张好的簸箕,源于编匠对柳条的理解,也是技艺精湛与否的考量。

遥想当年我爷爷张邦启就擅长编制簸箕,对此我有深刻的体验。爷爷对簸箕的制作颇有功力,要经过脱皮、蒸晒、浸水、捂软、编扎、缠边等多道工序才可成形。一节节新鲜的柳条,经烈日刺痛,历风霜侵蚀、火光映烤、时光浸渍后,才有了柔软的筋骨和阔大的承载胸襟。只见爷爷的手指头游走在柳条间,左右逢源,循环往复编动。在爷爷的左插右穿下,柔细如丝的柳条华丽转身,变成了经纬缜密、线条匀称的簸箕。那时,爷爷把簸箕编好后,经常到紫庄、周庄、大许、塔山等集市上去销售,十分抢手。可以说,爷爷编制的簸箕,是将那不起眼的柳条从芬芳水泽转身走进村庄,走进一户户农家,簸去繁杂,留下丰收,簸去忧愁,留住欢乐,从而去完成赋予的一个个崭新的使命。

作为常用农具,簸箕在农家的生活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簸、簸,簸簸箕,米过来,糠过去。”每一个庄户人家,无论生活宽裕还是困窘,都离不开簸箕这个日常生活用品。夏收时节,刚刚出场的麦子,要用簸箕去除麦衣;秋收季节,豆子、玉米,都得用它去除杂尘。平日里,去村子里的面粉作坊磨面粉时,小麦要用簸箕再簸一遍,才能倒入磨面机。再一个就是自家所收的某种粮食少,不好用木锨扬场,就让簸箕装好含杂物的粮食,端起来,使粮食呈细流状落下,让风吹走杂物、灰尘、糠、麸皮等。另作为农家家庭用具,除了播扬杂物、盛装粮食之外,还可以用它晒粮食、晒棉花等,从某种角度讲,簸箕在农村家庭里,好像除了液体不能盛而外,其他的都能盛装,或者临时盛装。

使用簸箕的过程,团埠村的土话叫簸簸箕。簸簸箕虽然说不上是什么力气活,但绝对是一门技术活。如果掌握不了技巧,就会事与愿违。像所有的农活一样,只有熟能生巧了以后,才能熟练操作使用。簸簸箕腰上的力道,手上的巧劲,都得要配合好,才会事半功倍。用时先把混合物置于簸箕中,双手端着向上颠,使粮食高高腾起,产生的气流使比粮食轻的糠皮通过敞口,落到簸箕外面,粮食仍落进簸箕中。然后再簸,落下反复。有时候,左手发力,粮食就会从簸箕左边腾起,落到右边,小土块、沙粒靠左;右手发力,粮食就会从簸箕右边腾起,落到左边,小土块、沙粒靠右,反复颠动,直到把杂物分开。这正是:“簸箕本是一把柴,能工巧匠细编排,虽说不是无价宝,能把糠秕簸出来。”


大多数情况下,簸箕都是妇人使用的工具。在我的记忆中,簸箕伴随着母亲一生,簸箕记载了曾经流年岁月的酸甜苦辣和烟火人生。小时候,我经常看到母亲用簸箕分拣各种粮食中的垃圾。母亲神情专注的样子犹如一幅优美的油画永远定格在我的心中。
每当打完场时,场上剩下的场底子,还有部分粮食粒都会混合太多的泥土、草沫。要实现粮食颗粒归仓,就必须做最后一道工序,那就是用簸箕来去除粮食里的杂物。每到这时,母亲就会端起簸箕,把混在泥土草屑中的粮食分离出来。只见母亲将带着粮食的叶片、碎草和沙土收进簸箕里,然后两手握住簸箕两边,站起身来,一上一下地簸,粮食沙沙地就落进簸箕里,扑扑作响。重量轻的叶片、碎草飘落地面。不一会,簸箕里现出纯一点的粮食。母亲把簸箕端平,左右晃动,簸箕里就发出一种连绵的声音,还没来得及飘落的杂草和碎叶渐渐露出头来,再一次把粮食遮在下面。将簸箕上下再颠几下,那些碎物知趣地从簸箕里面跳了下去。再将簸箕底部下沉,翘起前头,一左一右颠簸着,旋转着,轻巧的滑动,强弱交替,粮食便向着簸箕底部集合,躲在粮食底下的那些沙土跑向了簸箕前端。母亲改变用力姿势,轻轻将簸箕往前一送,然后猛地收回,簸箕前头的沙土立刻被闪出,泼到地上。

以前,团埠村用簸箕的人很多,会编簸箕的人也多,卖簸箕的集市也不少。但随着时代的变迁,生产生活现代化、机械化水平的不断提升,用簸箕的人越来越少了,会编织簸箕的人也在渐渐老去,在集市上也很少见到,不知不觉中,簸箕,也已经是名副其实的老物件了。比如,打麦时要去除麦衣,而有了联合收割机,一次性就能够去除干净,簸箕也就失去了其作用。有时在农忙时我回到团埠,就再也没有见过簸箕的影子。即便见到了,也是多年前家中流传下来的那一张,而且已经缝缝补补过多次,几乎都失去了原来的容貌。

不过,昔日那农忙季节中的一幕幕,始终像电影中的某个镜头,定格在记忆的屏幕上:火热的农历六月,刚刚碾完麦子,场上小麦堆积如山,农家妇女们每人端着一张簸箕,簸箕中盛着麦子,动作熟练地簸着麦子中残留的麦衣,每簸一次,麦衣就像纷飞的雪花一样飘落到了脚下。
现在想来,那一张张簸箕的簸动,不正是这一寸一寸的生活吗?把日子中多余的杂质,一下一下簸去,剩余的不就是我们想要的美好吗?而在簸箕“簸”与“扬”的律动中,也带给人们更多的思考,提醒我们要敢于自我扬弃。在日常的生活中,不断地簸一簸自己,簸去思想上的尘埃,清除心灵上的杂草,将虚浮踩在脚底,把诚实根植大地,活得掷地有声、堂堂正正。

功莫大焉的簸箕,带走粮食中的芜杂,也带走了生活中的污杂,只把最难以言说的秘密,在来不及回首的刹那,铭刻在每一位农人的内心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