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与ESG评级，成为很多企业检验自身ESG治理水平和提升企业利益相关方社会认可的重要工具。最近两年开展ESG评级评价的服务机构增多，不同的评价方法和评价结果，让人眼花缭乱：哪家的评级权威？哪家的评级更科学？
2024年随着证监会、财政部、国务院国资委等机构发布企业ESG信息披露标准，以及行业性、地方性披露准则的先后出台，如何适应多维度的信披标准准则成为企业面临的一个难题。同时，在讨论信披标准适应问题的同时，有一些专家认为，ESG评级标准和评级结果太多太杂，让参与企业无所适从，也造成使用方的选择采信困难，因此，应该统一评级标准，由政府公权部门主导，建立具有权威性和一致性的评级规范。我认为，就评级而言，这种观点是一种误导，不利于构建健康的ESG生态。
评级的根本目的，在于树立一套有公信力的准则，引导包括企业ESG投入在内的各类社会资源，致力于社会问题的解决，实现社会价值创造。因此，评级在ESG整体生态中处于十分关键的位置，这关系到企业ESG行动指向何种意义系统，ESG资源投向哪些领域而不至于被错配、误配，是一个十分重要也十分严肃的问题。其中的关键在于，评级机构和评级标准的公信力应该通过何种机制来确立？应该建立怎样的评级准则，并适配何种纠偏机制以保障其科学性和适用性？
反对为评级公信力背书的“计划思维”
ESG评级标准和机构的公信力，应该是市场选择的结果。但是，评级机构和评级产品的“市场化”，不同于一般商品意义上的市场化，而是指在评级方面适用市场机制：以评级机构和评级产品的多元化为基础，以科学性和透明度为其竞争手段，以社会公信力和社会认可度为核心指标，以引导利益相关方的合理行动和企业履责资源的有效配置为实现机制，以社会问题解决和社会价值创造为根本目的。
坚持评级机构和评级产品的“市场化”，必须旗帜鲜明地反对力图依赖行政公权力为评级公信力背书的“计划思维”，因为这在当前既不必要，也不可行。
首先，从评级资格看，评级是不同主体对企业ESG表现进行“评头论足”。只要评级主体具备相应法律赋予的言论权力，不发表扭曲事实、恶意中伤等违法违规评论，包括专业机构、社会组织乃至公民个人，都有资格进行ESG评价评级。至于结果是否具有权威性，能否获得社会认可，能否被企业及其利益相关方采信采纳，取决于评级结果的科学合理程度和公信力，与评级主体的评级资格是两码事。
其次，从评级对象看，ESG评价评级涉及企业、项目、产业园区甚至地方城市等完全不同的对象；即便是同一个对象，比如企业，也存在行业、规模、性质的显著差异。如此多样的对象和复杂的指标，不可能也不应该期望通过统一的标准来解决，否则只会导致评价标准、评价对象、评价内容之间的错位。
再次，从评级结果看，所谓“评级”，必定会分出优、良、中、差等，无论是以何种方式标记等级，本质上都是“人为创造出一种稀缺性”，对此必须十分审慎。需要评级机构和评级产品真正将自身的价值坐标锚定在社会目标上。好的评级会引导企业进行有效的ESG项目设计、资源投入和合理实践，真正产生“见贤思齐”的作用；而差的评级将会造成这种“人为创设的稀缺性”异化为某种“创租”“寻租”活动，误导企业ESG行动，成为仅为满足评级要求而进行的各种性质的“竞租”行为，偏离ESG的本真内涵要求。
最后，从评级过程看，过程合规是结果合法的基本保证，评级结果的公信力和社会认可程度，取决于评级是否建立在公开、透明的过程之上。如果评级意旨明确、数据公开、方法科学，结果与过程的关系在逻辑上可追溯、可解释，那么评级机构之间由于理念、方法、数据等方面的不同而产生评级结果的差异，本身就是市场引导ESG能力与资源参与差异化配置的合理结果，可以满足不同目的的评级结果应用诉求。
如果说对于同一对象，人们更希望看到不同评级机构的评级结果“趋同”，那么这种“趋同”也应当是建立在公开透明、充分对话基础上的理性共识，而不是依托威权机构的偏好形成的“整齐划一”。
通过进一步深化市场改革来解决ESG问题
评级一方面链接企业，是激发企业能动性、引导企业依照“双重实质性”要求进行ESG项目设计和资源投入的关键；另一方面链接社会，评级理念和标准是社会问题界定、社会期待表达的体现方式。
当前我国经济社会快速发展，同时也面临着复杂的国内国际挑战。企业ESG行动是参与社会问题解决和社会价值创造的重要力量。只有依据企业性质、所处行业、所在地域、所依托项目等方面的具体问题和社会期待，进行差异化、动态化的ESG评级标准设计，才能更好引导企业进行有效的ESG资源配置。实践已经充分证明，市场机制是保障具体领域充分呈现信息并及时洞悉变化的有效机制，这也是中国坚定进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改革的深层次原因。
然而，要真正实现ESG评级的市场化，还存在不少困难，存在诸多实务操作和学理逻辑上亟待解决的问题。比如，ESG评级服务中的“透明度”问题。
一些评级机构以“商业秘密”为由，对评级过程、方法、数据没有做到应有的公开透明。这些ESG评级机构既是评级这种公共服务的提供方，同时又面向企业开展咨询等商业服务，这种既是裁判员又是教练员的身份定位，为评级异化为商业手段提供了可能。
当前ESG评级所面临的问题，并非市场机制的结果，而恰是市场化发育不充分所造成的，应当通过评级产品市场的进一步发展与深化来解决。对此，我们呼吁进一步强化市场机制建设，让更多机构进入ESG评级领域，针对不同对象和不同问题，提供不同的ESG评级产品，形成评级产品的市场竞争格局，以产品自身的公信力树立市场地位。
经济学鼻祖亚当·斯密提出著名的“斯密定理”，即市场规模决定专业化分工。中国改革的实践也充分表明，改革中存在的问题，只有通过进一步深化改革得以解决，而不是走回头路。当前中国ESG得到前所未有的社会关注，正处于深化市场化的关键时期。尽管距离ESG生态的理想目标依然很远，但这代表着应有的行动方向。
期待更多专业机构进入评级市场，围绕评级评价开展有序竞争，以科学性和透明度为竞争手段，以社会认可和采信为竞争目的，打破领奖台成为评级终点的宿命，真正实现ESG生态的良性可持续发展。
• （作者系北京工商大学经管学部主任，教授，博士生导师；南方周末中国企业社会责任研究中心智库专家，中国企业管理研究会企业社会责任与可持续发展专业委员会副理事长）
特约撰稿 郭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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